第一章 最初,最初……
外面是春光明媚四月天。王语嫣托着下巴,望向窗外,脸上露出如梦如幻的神情,无视台上那几个面红耳赤的学界泰斗和身后乌压压一大片各方记者高人。
美女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走起神来那种楚楚动人使得班导师就不忍心叫醒她,特别王语嫣又是美丽绝伦的那种女孩子。刚进大宋开封学园的时候人人都是黄扑扑的脸儿灰秃秃的衫儿,女孩子都在脑后扎着一个小揪揪辩儿,一看就是暑假两个月里才留起来的头发。那种毛抓抓的辫子,头发永远只能扎进去一半,剩下一半在外面闹扎猛,有那种辫子戳在脑后每个人都像煞了刚从柴禾堆里钻出来的秋菊,男生则好些:再糟的男孩子,只要瘦一些干净些就比较耐看。不过那时候所有的男生都觉得女生丑,女生觉得男生癞--那是王语嫣还没有到校注册的时候。王语嫣进到宿舍里的时候,其余五个女生冲她点点头,她也礼尚往来地点点头——表面上平静无波,仿佛不过天上的一朵云投映在五个女生的波心,实则在宿舍的女孩子内心掀起了核爆般的巨浪。
王语嫣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出现引起的骚动,当时她一只手拎着一个小小的浅紫色刺绣背包,另一只手捏着一块大手帕捂在鼻子上用力地揩擦着——就是一只小鹰做这种动作也不会把周围微妙的气氛观察得纤毫不差,何况她不断地闭着眼睛打着喷嚏。王语嫣有过敏性鼻炎,从小就碰不得灰尘遇不了冷空气,偏偏这所学园刚进了“211”工程,要来了一笔巨额教育拨款就开始在校内胡折腾。横七竖八的沟沟堑堑密布在原来珍珠般朴素而美丽的校园之内,使得当时辽国的访问学者来此地大惊失色,回去报告辽王说大宋极其重视人民的军事素质的培养,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里遍布着战壕。王语嫣的注册手续就是在灰尘弥漫砂土飞扬的环境中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到东办成的,这可差点要了她的命。一包纸巾不够用,她办着办着手续突然向后跑去了小卖部,小卖部的阿姨显然已经进了更年期,对美丽的少女极度敏感,恶声恶气地说:“没有了!手绢也没有!卫生纸要不要?成袋卖!”
虽然王语嫣的神经很大条,几乎可以称之为“白痴”,可是手持一卷卫生纸穿行在熙熙攘衣冠整洁的新生群里还是超出了她的忍受极限,她倒宁愿撕下自己的裙摆代用,而且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妥,就像同时代的武侠高手一流血就“呲”地一声撕下来前襟包扎一样--可见王语嫣绝不是个循规守矩一板一眼的女孩。不过那天王语嫣穿的是一条厚厚的牛仔短裤,坚实厚重的布料紧紧地裹住饱满高耸的双臀,露出两条结实美丽的浅褐色长腿。结果她不知道怎么办好,吸鼻子的声音已经惹来了附近几个新生的注意,几乎绝望的时候,一块干干净净的蓝色丝帕递到了她面前。她几乎是一把夺了过来,用力揩擦了一下,才想起来还没说“谢谢”,抬起头来,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这是王语嫣和宗教系女孩子们公认的白马王子段誉认识的经过。本来一个很浪漫的相遇被鼻炎和肆虐的鼻水弄得很是尴尬,连日后回忆起来都觉得难为情。再加上王语嫣不是个爱炫耀的人,心里又有了别人,就一直没有跟宿舍姐妹提起这段相遇,因此当班上的女生发现她在和女生共同的梦想原来早有交集时,全宿舍姐妹都对她产生了极大的不满和敌意。
可是王语嫣是个迟钝的女孩,虽然博闻强志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后来大家公认她是经济系第一才女,可是这改变不了她极度缺乏某些常识的事实。比如当初她在宿舍露的第一面。比她笨得多的女生也知道,应该聪明地向大家问好,四周看看笑一笑,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山清水秀,同时还要小心不要碰到别人的东西。可她只是探头进来望一望,捂着鼻子囔声囔气地问:“请问最近的洗手间在哪里?”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看她稀奇,用手指了指外面,王语嫣飞快地向门外冲去,剩下几个女生面面相觑。
那时候才九月初,天气还很热,王语嫣就只穿了一件米色纯棉衬衫,从敞开的衣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段光洁白皙的颈子,细致优美的脚踝上绑着五颜六色的彩色沙滩凉鞋鞋带。再加上一口温柔绵软的南方普通话,即使这些女生都是理科高材生,对美不像平常女生那样敏感,也立即意识到:新舍友是个绝代佳人。
新生第一周是入学教育,第一次出现在全班人面前的王语嫣并没有引起宿舍同学预料到的轰动。当时全班正在进行辽国语分级考试,所有人都在埋头跟长篇的阅读理解作战。王语嫣不懂“分级”是什么意思,以为就是一场普通的考试,所以在宿舍其他同学全部武装一涌而出消失之后她看了看手表,然后开始收拾她们早晨盥洗后留下的种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虽然比一般女生迟钝,可是对于周围环境的整洁和优美有着异乎寻常的执拗与坚决。
等到王语嫣梳洗整理完毕进去教室,考试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好在派来监场的是在团委工作的云中鹤。系里派云中鹤而不是正式老师监场不是因为学校不重视这种应付差事的分级考试,而是因为熟悉云中鹤的老师都知道他对作弊的学生是多么的冷血无情。当学生的时候云中鹤从来应付考试的招数都是考前一顿饭考后一顿饭,考前请同学考后请老师。毕业以后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心态促使他狠抓作弊,使得他刚留校就与其他三位著名铁面考官合称“四大恶人”。不过云中鹤的罩门是美女,留在团委工作使得他经常可以借职务之便把班里的女生叫到人来人往的团委办公室,当着众人面不红心不跳地跟她们说,来,我们谈一谈……
王语嫣看到云中鹤在低头签监场记录,不想打扰他工作,就悄悄地抽出了讲台前一张试卷,想找个空位坐下来答题。这下子可惹恼了云中鹤,他啪地一下把笔拍在桌子上,瞪着眼睛叫了一声:“你……”然后就没了声响,呆呆地看着她清朗美丽的面孔。王语嫣被他看得发毛,低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挽着手包,忙把它放到了讲台上,说老师我可以答题了么。云中鹤醒悟过来,道,哦哦哦,去吧去吧。
第二章 王语嫣这个女孩
王语嫣是个很容易让人引起误会的女孩:她美丽绝伦,可自己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她那种对自己的容貌满不在乎的态度惹恼了几乎全系的女生,因为大家都认为,像她那种容貌,没有一个人可以置之不理,即使是本人也不能,真有的话就是在装模做样,虚伪。于是王语嫣的罪名除了瞧不起人冷淡以外又多了一条。
其实王语嫣真的不觉得自己漂亮,因为她从小到大,没有听别人这样夸奖过她。通常有优秀双亲的孩子就会体味这种不公平的漠视,如果再有一个出类拔萃的表哥这种不幸就是加倍的了。王语嫣的母亲是个典型的江南美女,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可是脾气不大好,对自己独生女儿王语嫣的态度更多像一个过气美人对妙龄少女的吹毛求疵。如果王语嫣和外界接触得更多一些,懂得同龄女孩都是怎么聪明地对付更年期的母亲的话,她大概会成为一个叛逆聪明的新新人类;可是王语嫣从小被关在家里,见到的除了一个老保姆就只有表哥一家。而姑父姑姑向来以自己优秀的儿子慕容复为骄傲,从来不觉得脸色苍白,只会呆呆看书的王语嫣有什么好。从来得不到别人的夸奖使得虽然王语嫣不自觉地已经成了一个乖乖女,还是对母亲的种种前后矛盾的苛责不知所措。比如,母亲不许王语嫣出去跟别人玩,说外面都是野孩子,又蠢又粗鲁。王语嫣就只留在家里看自己的书画自己的画,想自己的心事。可是有时母亲看着她默默整理自己优雅美丽的小房间时又会莫名其妙地冷笑说,哼,像愚昧的家庭妇女,出去一点用都没有,那及得上我当年半分能干。
就这样,王语嫣在白开水的环境里无奈地长成了一杯白开水,虽然用雕花玻璃杯盛着,如果不是在十二岁那年遇见了她一生的冤孽的话,她永远都是一杯白开水,只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单恋使她变成了江南甜酿。
王语嫣在十六岁的时候,回忆起十二岁的那个夏天的下午,心里甜甜的,脸上红红的,在日记里写了莫名其妙的很多话,却连主角的名字都不敢清楚写出,以为自己会记得一辈子;当她二十六岁的时候,尤记得当时院子里繁花如锦,空气氤氲着玉兰花的甜香,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当时那一幕中男主角的神色和女主角的心情。
那年她英俊才高的表哥慕容复第一次到她家里作客,之后的四年,她在心里反反复复想着他,念着他,第一次对母亲守口如瓶,却不知道已经把无邪的心事,写在了无忧的脸上。
第三章大学的岁月
王语嫣在一天内使全班惊艳,一周内全系先明白了这个美丽的小女孩还是一张纯良的白纸,跟着跃跃欲试的满校青蛙就知道了她的的男友是经济系最年轻的博导慕容复,没有死心塌地的就只有开头宗教系的那个傻瓜段誉。
段誉不是知难而上,而是不知深浅。这一点,他和王语嫣类似:他们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这个身份代表的是什么意义。段誉早就从王语嫣口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她的确倾心英俊年少,才高八斗的经济界学术新星慕容复,心里难过是难过,还是不死心地天天到女生楼下面等着,看王语嫣提着壶出来就赶紧抢过来,跑向两百米外的开水房。王语嫣开始被他的举动弄得糊涂了一阵,想,他勤工俭学作开水工了?后来明白了此举的社会学和人类学意义后不禁脸红心跳,跟段誉说,我喜欢我表哥,你别来了,不用这么委屈自己。段誉说,你喜欢你的,我喜欢我的。王语嫣愣了一会儿,虽然觉得这个逻辑有漏洞,不过只接受数学和经济理论熏陶的经济系才女是无论如何也辩不过宗教系的诡辩高手的,更何况段誉说着说着就露出了哀伤和凄婉的神色。王语嫣没有看过言情小说和港台日剧,不知道“不拒绝是更大的残酷”之类的情场理论,可是面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忍心伤了人家的心,只好点点头,说,你喜欢,就这么吧。
慕容复的一群哥儿们包不同,风波恶听说一个傻小子天天缠着自己老大的女朋友,觉得自己脸上也很没面子,吵吵嚷嚷地要给他点厉害看看。慕容复当然心里也不痛快,不过当时他正在忙着出自己的经济论文集,打算在即将召开的国际金融论坛上压倒邻校的一位同样前途无量的年轻教授萧峰,不打算在这个时候闹什么新闻出来,便宽宏大量地说,算了算了,语嫣不是见异思迁的普通女孩子,随他去吧。
王语嫣的确不是普通女孩子,她的特殊在月末召开的国际金融论坛上令慕容复刻骨铭心。本来买通了记者主持人各校教授,预备使自己的得意之作震惊学术界的论坛,被一个孤僻的经济学学者彻底搅黄了。在他宣读完自己的论文后,一个拄着拐杖的学者站起来,客套了一句:“这篇论文用到了罕有人能理解的某某人的一个原理,慕容教授的经济学功底真是不同寻常。”慕容复的几个哥们儿忙把他让到前排,紧接着面不改色的拐杖学者又说了一句话“但是慕容教授可否知道原文定理的导出用到了一个算学定理作前提而这一定理在经济学中是毫无意义的?”
慕容复脑袋嗡了一声。他从来只把自己的毕生所学作为一个台阶,虽然学到了东西但是从来不知道学到的东西有什么含义。当时的宋朝政府急需发展经济,大量经济学学者组成了各级政府的智囊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充足的套利余地。于是蜂涌而起大家都学起了经济学。慕容复属于家学渊源,继承祖辈衣钵,不过从事这行的心态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当时国内流行一种叫“制度经济学”的学说,有几位经济学学者由于把这种理论引入国门而一举成名,天天在各级电视台的访谈节目里讲怎样设计各种制度。慕容复从此知道原来别人的理论可以成就自己的声名,关键在于谁抢先攫取这种理论并以第二作者的姿态介绍进国门来。这一豁然开朗的领悟引导着他发表了许多论文,引用了大量国外著作。当时国际上最强大的是辽国,因此辽国的学术成就虽然未必见得有多么先进,还是吸引了大量的学者研究,慕容复介绍了许多辽国的经济理论进来,比如《畜牧经济学》的经典文献《帐篷分配的最优化问题》就是他翻译入中原的,而且还加进了自己的诸多理解,例如原作认为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为了保证部落的繁衍不绝就要把帐篷分配给部落里最强壮最可能活下去的人;这在中原人看来无异于禽兽之行;不过人家国力强大,反映在人文科学上就是一切领先,慕容复翻译的时候就加上了自己的理解道,最强大的人就是君亲师;为了保证子孙绵延就要无怨无悔地把最好的东西献给自己的君主,这一貌似而非的解释如果被惯于思考”白马非马”的段誉听见准会嗤之以鼻,当众指出这一偷换概念和逻辑混乱。不过段誉除非自己感兴趣,是不大关心比较有用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而慕容的这一解释又与当时国内的主流思潮恰好吻合得天衣无缝,因此被宋国政府大加赞赏,称赞他建设了具有宋国特色的畜牧经济学,特别为他开设了一门学科叫“帐篷分配管理”,在教委的学科规划上属于二级重点学科,有招收博士生资格,唯一的导师就是因为这个解释一举成名的慕容复。
所有具有类比思维的人很容易看出其中门道来:于是当时经济学界,以慕容复为首,卷起了一股“拿来主义”风,具体就是把别国的经济理论解释的现象,用中原对应的物事代换;这个代换过程可以发挥各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过要达到的目标仅有一个:新引进的理论必须和中原主流思潮吻合。当然有人心里还有一个标准是新理论必须符合自己的既得利益。在这种研究方法的促动下经济学的课堂干脆和文学院的象征主义课程合并,每个人都习得了一手把每个符号都可以看成另一种物事的好功夫。很多经济学学子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当上了自由职业者,专写晦涩充满象征的新诗。
以上是后话,当时慕容复的情况就是这样,一方面忙着翻译国外的新鲜理论,拿来我用,另一方面还要研究怎样和中原情况吻合,尽量不要和国情偏差得太大,由于他出身书香门第,根本不了解中原情况,这个困难格外巨大。不过后者很快就不再是考虑的对象了,因为他做出的成果是给政府官员看的,而那些人对国情的了解还不如他这个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秀才公子哥儿之十分之一。他只要考虑自己的成果和政府官员的讲话吻合就万事大吉了。在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慕容复引进他人理论时对原著的前提假设和适用环境就不太关心,甚至有时自己的理解和原著是南辕北辙的,因此在听到拐杖学者这么说之后,脑袋嗡了一声。
不过慕容复不愧是经济界新锐,立刻镇定下来,祭出横扫经济界的一招家传绝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问道:“请问这位老师是?如何得知这一定理是毫无意义的?”
通常这一招会收到效果,经济界的学者在数学上的造诣多半是半斤八两,谁都是把隔壁数学学院的几个年轻教师的授课内容拿来填充自己的论文以此显得自己高深莫测。所以经济学者从不争吵数学问题,不过慕容的运气显然极背,他碰到的是向以研究易经算学著名的数理经济学者段延庆。
慕容复听过段延庆的大名,这是本校经济学院的一名大理访问学者。段延庆原本是南部大理国段氏财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过遗嘱执行过程中出了些阴差阳错,结果是排在第二顺位,原本打算献身宗教学研究的堂弟接任董事长。为了夺回自己的股份本来想学习商业经营的段延庆入错了门,误投往经济学领域。待他明白经济学和商战法则之间的差异就像天文学和占星术之间的差异一样时,他已经成了大理自由主义学派著名的经济学教授。对于一生致力战略管理研究与实践,试图学而优则战,夺回自己董事长的宝座,结果却成了学界泰斗的过程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一腔怨气就都发泄在后学晚辈身上。此刻会场里听出慕容复论文漏洞的不止他一个人,不过有底气有心情出来为难的就只有他一个。
原本慕容复不至于犯论文不能自圆其说的毛病,可是最近几年他的目标落在了打击国内后学晚辈上面,不许他们随随便便学样做类比替换研究上,祭出的必杀技就是“端正研究态度,厚积薄发。”他总是说谁谁谁连博士博士后都没有上完就开始做替换研究,别人出一篇文章他出五篇,“这种浮躁的学术气氛是研究的大忌啊!”其实查找替换那种方法,随便懂辽语的一个铅字排版小工都能做得比他们又好又快,而且一定更加贴近国情。仗着政府喉舌给他撑腰,这种手段打击打击国内同行可以;国外同行根本不买帐。段延庆不等慕容复开口,详详细细地把原文中文翻译用标准的开封普通话叙述了一遍,接着问道:“辽国地广人稀,土地资源对于辽国人民来说从来不是稀缺要素,是以原作者根本没有考虑土地因素,可是中原人烟阜盛,慕容教授在国内的应用,没有考虑土地资源的紧缺吧?”
慕容的一群哥儿们看出慕容在这一点上底气不足,可是他们由于对老大估计过高,事先都没看过这篇文章。而学术辩论就像女人生孩子,无关的旁人只能在一边干着急。各种驿报副刊的小记看出门道,招呼来一群惯于给官府画逃犯画像的快手画师对着台上的几人笔走龙蛇,狂涂速画。如果王语嫣这时候没有回头的话,第二天各大驿报的头版头条一定是“吾皇万岁万万岁,某著名学者遭到大理同行驳斥。”
会议开始没多久王语嫣就不耐烦了,她觉得这群人真无聊,讨论的问题似乎自己都不大明白,当然自己更加无聊,只是因为看看表哥才混进会场坐着。她托着腮看外面云走风起;段誉就在旁边痴痴地盯着她出神。两人各想各的心事,谁也没有发现台上已经剑拔弩张。
本来照他俩的脾气,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散会人走楼空也不见得能醒过来,可是旁人却不容他们静悄悄地呆着。刹那间王语嫣已经被后面撩着前襟跳上前来的画师们挤了几下,后脑勺也被画架带得热辣辣地疼。她捂着脑袋,望向台上,这才听见他们在吵些什么,笑道:“这位大师,慕容公子之所以不考虑这一因素,是有道理的。”
她声音不大,不过在会场里人人听得清楚,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来。段延庆见一美貌少女出言相助对方,也是大为惊异,不过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木无表情地说:“倒要请教。”
王语嫣从容道来,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经济者经世济事也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用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说一直谈到往后三十年此学说可能之发展,正当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头昏脑胀时,话题一转,娓娓道来本文之所以不用……是因为……如此如此……以至于……因此……何况……还有……云云。
段誉钦慕地看着他心中的女神,王语嫣每说一句他就大叫一声“是极是极”“好极好极”“没错没错”“哦呀呀对的对的”。学术辩论旁边有个喊号子加油的本来是件很荒谬很可笑的事情,不过旁观众人见段延庆脸色越来越凝重,想必段誉所说不差,便也连声赞叹起来。只留下慕容一人在台上紫胀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待得王语嫣说完,众人松了一口气,见台上段延庆半响才起身向门外走去,临行前撂下一句话道:“姑娘超凡记忆,在下佩服。”佩服的只是王语嫣这小姑娘而不是慕容复,在场众人都听出来了,不过佩服的只是她的记忆力而不是她的见识,这一点多半被怜香惜玉的众人忽略了。于是一天内王语嫣声名鹊起,名震全校,辽国topten名校纷纷发来offer,邀请前去合作学习。王语嫣本人却是莫名其妙,在某驿报记者恭问她的博学是否由于家学渊源时,“敢问令堂是否也是此道中人?”王语嫣实话实说道:“我母亲只是图书管理员而已。”
王语嫣从来不认为看书看得多这一点值得夸耀。在她看来看书是最容易的事,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没人理睬,没人跟自己一起玩,那么比起刺绣,练习别的功夫看书几乎是唯一不用人教不用人陪的消遣活动;而且,如果自己心仪的对象恰巧对某个领域比较感兴趣时,自己自然会找这方面的书多看一些,以免两人在一起无话可谈--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在她看来,像宿舍同学木婉清那样,半夜三更飞檐走壁出去给宿舍同学买夜宵,或是像钟灵一样,会做些精致的小点心小零食才是值得羡慕的。可是别人不这么想。在学校把她选为当年的“学术十杰”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传奇,在各个宿舍熄灯后的夜寝会上活色生香。
除了这一点,王语嫣还没有想到的一件事就是她的心上人从此视她如仇雠,再也不理会她了。王语嫣听宿舍同学说他目前正在追求留学生院的一个西夏美女还不相信,亲自跑过去问他的时候慕容带着满腔嫉恨说:“王姑娘,你在学术上的成就是我一辈子拍马也赶不上的,你就放过在下吧。”说罢甩手就走了,完全无视当初两人在一起谈得高兴的时候立下两人要在这一领域双剑合璧,比翼齐飞云云的誓言。
王语嫣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了,如果没有慕容复,她绝对不会在这枯燥无味又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上面耗费大好青春。可是如今看起来慕容复却要为她懂得太多而放弃她,这个悖论是她单纯的头脑无法理解的。在一个人发现十几年的心血原来都成了镜花水月的时候,人很容易作出不理智的事情。特别是在王语嫣听说慕容复追求西夏mm只是因为她是西夏一个大财阀的唯一继承人时,她顺理成章地想到了死。
半夜爬起来在学校的人工湖前站了很久,王语嫣这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表哥的负心薄幸,事实上她和表哥之间什么山盟海誓都没有过,她一厢情愿地亲近他,他也只是不去推开她而已。在夜半湖畔,温柔皎洁的月光抚慰下,她首先想到的是“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这里这么美呢?”她呆呆地看着湖面映出的姣好的面容,然后想到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真正对自己好过,又止不住的心酸落泪。
下面的事情就是个谜了。第二天学校爆出两大新闻:一是才女王语嫣退学;二是王语嫣名花易主,已经跟段誉出双成对。全校男生削尖了脑袋拼命打听内幕,也不得而知。王语嫣同宿舍的同学再怎么回忆,也只说得出段誉平时自虐般的追求和那晚王语嫣一夜未归。最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段誉原来是大理财团的唯一继承人后,全校人又都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原来如此。
婚后的王语嫣陪着丈夫周游世界,感到无比的幸福。其实这样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才是她自己从小就深深渴盼的生活。有时候她还会回忆起十二岁的那个少女,在自己的家里过着幽闭寂寞的生活,无时无刻不盼着有人来陪陪自己;回忆起十二岁那年夏天,一个青色长衫的男子在满园流淌的花香阳光中微笑着走向自己,想起那时候自己的手指头正从卷页上划过,口里轻轻读道“青——青——子——襟——幽——幽——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不过,她最常回忆起的,还是那个湖畔的夜晚,另一个把她从满腹的寂寞无助中解救出来的人。那个不善言辞的呆子见她孤身一人站在湖边,扑过来说了两句话,使得她如醍醐灌顶,从此大彻大悟。
其实那个晚上段誉只说了两句话:“王姑娘,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也要陪着你伤心了。”“王姑娘,你实在忘不了你表哥,我们想个办法让他回心转意。”
后来王语嫣和段誉呆久了,也看了些佛经禅学,忍不住想:其实人这一辈子的命运,是自打生下来就注定了的;尘世的这些年,就是逐渐接受这个命运的过程;像她自己,以为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表哥可以把自己从孤苦寂寞中解救出来;可是最终肯伸出手的,却是另一个同她一样单纯不通世故的小男孩。如今的他俩,就像两个看万花镜的小孩子,对尘世所有的事物都感到无比的新奇有趣,感到无比的甜蜜喜悦,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更大的幸福。
文章评论
找这篇文章很久了,很不错啊。多谢!
蛮有趣的。点破文章中的道理反倒无趣了。所以还是糊涂些,简单些,看个有趣的故事,笑过。